钱小富咂摸片刻,一拍大腿。
是了!他打听孟希声的时候,对方就是跟他念了这几句听不懂的话。
哦也不能说完全听不懂,至少大方无隅他能听懂,为这四个字他还得了个狗屁不通的名号,打死都忘不了。
“今晚金玉楼有孟希声的台,几天前一出票抢到手断。小孟君这老狐狸,把他当宝捂着,孟希声六七天才唱一台,勾得人心痒痒,”钱小富用手肘捅捅方无隅,怂恿说,“我搞到了两张票,怎么样,别说我不够朋友,免费请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方无隅不上他的当,钱小富动动手指,他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折扇再翻个面儿,还是大方无隅,照旧眯起眼睛:“不去,给老头子禁足了,出不了门。”
钱小富道:“你又怎么惹你爹了。”
方无隅叹了口气,无辜地说:“不小心把书房给烧了。老天爷作美,幸好下着雨,多谢他,不然就给烧没了。老头子怪罪到我头上,禁了我一个月的足。”
钱小富:“……”
烧了自己家的地方,你叹什么气,无辜个屁!
“真的不去?”
“不去。”
“打定了主意不去?”
方无隅扇子一合,檀木骨猛敲一下掌心,钱小富赶在他展出狗屁不通那四个字前连忙站了起来,气道:“不去拉倒!”
方无隅懒懒一抬袖:“送客。”
钱小富:“……”
去你妈的。
钱小富以比来时更加风云变色的姿态秋风扫落叶一样出了方家大门。本来还想踹门的,院门在一阵风力作用下重重掀过来,差点没把钱小富掀个跟头,仿佛在向钱小富演绎万物有灵。
“……”
钱小富脸色铁青,发怵地缩了下肩膀,愤恨地剐了方无隅一眼。他不敢再踹那院门,居然真被吓着了,毕恭毕敬地用手门开,看得方无隅笑个不停。
钱小富一走,世界清静。
不过方无隅脑子里跑着马,清静不下来,回声一样地响着大音希声,大方无隅,大象无形……最后就剩下大方无隅和大音希声搅混在一起。
方无隅打住自己的思绪。
他闭起眼睛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躺椅太舒服,天将黑未的期间,暮色四合里方无隅打了个盹儿,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一棵金黄色的大树下,有个身段柔美的人在树下仰头而立,背影正而清冷。方无隅看不清他面容,就觉得十分熟悉,仿佛与这人相识数十载,今朝只作久别重逢。
那人翘起兰指点着西南方,唱了句游园惊梦里的词,声音朗朗而清逸。
方无隅期待那人把脸转过来。
梦里大概是暖春季节,阳光很好,天穹透出温润至极的光芒,周围云山雾罩,衬得那人浑然如画。
须臾,那人终于如他期盼地回转了身形。
可惜的是,方无隅终究没能把他看清。因为在这瞬间,方无隅突然想到,这人会不会就是钱小富所说的孟希声。
这念头把梦境穿破,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方无隅立刻惊醒了。
天色已黑,清凉的晚风一吹,他怅然若失地坐了一会儿。
良久,方无隅瘦长的手指节勾出长褂暗袋里的银色链条,啪嗒一开,低头看怀表盘面上的时间。链条从指缝间垂下来,手指漂亮,掌里的命纹泾渭分明。
六点多了。
宅院里灯火通明,方无隅轻车熟路地避过眼目。
这时段家里忙着张罗晚饭,等一下方老爷和方大少爷就要从医馆回家吃饭了,他这位被禁了足的方二少爷自然是得陪着的。
正门不给出,后门也有人看守,不过已经被方无隅早早买通了。
方无隅吹了声口哨,结果对方给他来了声鸟叫,活像被人掐着脖子快断气的鸟,又或者是饿到半死的鸟。
临出门前方无隅扇子骨一敲对方脑袋:“下回学个像样的动物。”
那人虚心求教:“学什么呢?”
方无隅道:“猪狗选一样,最好学。”
那人噘着嘴,凭什么要做猪做狗,于是道:“二少爷,我学熊吧,多有气势。”
方无隅迈出步子,长青的锦褂在后巷子里一闪,只留了余音过来:“你倒是学个熊给我听听。”
对方不由一愣,想了半天熊该怎么叫,低吼了一声,结果一口气没上来。捶胸顿足地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做狗,偷偷摸摸地传声过去:“下回学狗叫,猪吃的人太多啦。二少爷,说定啦。”
方无隅朝后挥挥扇子。
方家宅院的后巷属于燕归巷的中段,是条不长不短的狭路,铺着青石板。几天的大雨,缝隙里还沤着积水,长褂轻扫,衣摆处沾了几枚湿润的水花。
走了一阵,前面依稀有亮堂的火光,方无隅一迈出巷子,就置身在云县庙会的灯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