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这么说,唐姑娘家也曾是仙门?”
唐梦柔:“我家便是常驻青州的唐家”
金凌:“密林外的那片废墟?”
唐梦柔眼中带泪:“是,那里便是我家”
金凌略一思索:“那日晚间,邻桌几人说唐家十来年前被人灭门,后又无辜起火。三四年前又出现异动,直至今日”
蓝思追点头:“我也听说了。还听一位老者说,当年的唐家是被前金宗主灭口的”
秋风劲爽,略过脸颊,褪尽蓝曦臣脸上的血色,宽袍袖口明显地抖动
唐梦柔意外地有些激动:“不是的。他们不明白,一定不是金宗主”
魏无羡似是看到有趣的东西,好奇道:“为何?你相信他?”
唐梦柔肯定:“是。不光是我,还有父亲,父亲也信他。否则,父亲不至在临终前,将我托付于他”
顿了顿,深吸口气,又道:“而金宗主,也践诺,护了我的周全”
魏无羡收敛神色:“临终?”
唐梦柔点头:“那段日子,父亲特别的不安,总是疑神疑鬼。将我留在金麟台后不久,唐家便被灭门”
魏无羡眉头蹙起:“可知是何人所为?”
唐梦柔拭去滑落脸颊的泪滴:“不知”
又道:“我曾经问过金宗主。可是金宗主什么都没说。我哭过,也闹过,他只说这是父亲的嘱托,复仇不该陪我一生,复仇的事他会替我完成”
魏无羡狐疑:“哦?金光瑶还有这么善心的时候?”
唐梦柔哽咽,略带鼻音,柔声道:“金宗主一直都很善良。只是世人多有误会,没人愿信而已”
蓝曦臣纤长的睫毛翕了翕,合上眼帘,长长地吐出口气,才重新回望唐梦柔
唐梦柔:“那时候的金麟台,所有有关唐家的消息都被封锁。我也是无意间,在两个醉酒的门生口中听到,血蜘蛛三个字”
江澄一直站在唐梦柔身边,一手虚扶着她,满脸都写着担心:“余家的血蜘蛛?”
唐梦柔:“我了解的不多,仅仅知道这三个字而已。大约一年多以后,敛芳尊登上金氏宗主之位。当天,他告诉我,家仇已报。又过几天,他便将我带去云萍,交给了先生”
江澄:“你的师父?”
唐梦柔:“嗯。再见到金宗主是在三年前。那天,金宗主突然到访,满脸憔悴,神色迷离,又不愿我为他把脉。只将温情姑娘托付于我,便离开了。”
蓝曦臣沙哑着声音,气息不稳地问:“阿瑶....阿瑶不曾说过什么?”
唐梦柔拭了拭眼角,略有嘲讽地问道:“不知蓝宗主想听什么呢?”
蓝曦臣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梦柔自顾自道:“金宗主出门后,我悄悄跟着他走了许久。可奇怪的是,他都不曾发现”
魏无羡手持的陈情轻轻敲着下颌:“这倒是奇怪。虽然金光瑶的修为不如兄长和蓝湛精进,发现你这么一个毫无修为的跟踪者,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后来呢?”
唐梦柔:“金宗主走至云萍外一处荒坟前,坐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成美,我们大概很快就会见面。那日后不久,我便听说金宗主殒命的消息”
蓝曦臣仰天,闭上眼,浓密的睫毛沾染了水气
金凌有些委屈地插嘴道:“那天...晚上为何要独自出门?”
唐梦柔:“小金宗主也听那些人说了,唐家有异动。我自然该去瞧瞧的。况且,这么些年过去,又听说了血蜘蛛,更应该去”
又道:“所以,我以夜市为由头,回了唐家。虽未察觉异样,一时触景生情,想起小时候,父亲同我埋东西的场景,打算将被埋之物挖出来,留个念想”
江澄:“为何我到时,温姑娘已经同精怪扭打在一处?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唐梦柔:“不知。挖出木盒后,我发现多了封信。拆开后未及细看,便被那些人抢了去。之后,温姑娘便现身救我,再后来的事情,江宗主也都知道了”
魏无羡:“信上写了什么?”
唐梦柔:“只有两个字,姑苏”
魏无羡:“你爹可曾跟你提过?”
唐梦柔摇头:“不曾。爹爹从不跟我讲仙门中的事,也不让我修仙”
魏无羡把玩着陈情,红穗花转成一个圈:“温情,你又是怎么回事?”
温情声音沙沙的,有些像老婆婆:“我也不知。那日我和阿宁上了金麟台,被金光善关在地牢。夜半时分,金光瑶来找我”
魏无羡:“他同你说了什么?”
温情继续一字一句:“他说,他保不住我,但可以保下阿宁”
魏无羡听了手上的动作:“条件是什么?”
温情:“没有条件。他说,是他的错,激怒了金光善,牵连到我们。救温宁不过是补偿。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处在一个迷雾深重的小荒村”
魏无羡:“难道是义城?薛洋?”
温情略有迟疑,似是在思考,许久才回应魏无羡:“金光瑶好像称呼他成美”
魏无羡:“是了。薛洋修复阴虎符,借着阴虎符的力量将你炼成凶尸。醒来后,为何不离开?金光瑶不让你走?”
温情:“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跟着他的。况且,阿宁被他用刺颅钉封住意识,锁在暗室中。若留在金麟台,我也能时时守着阿宁”
魏无羡轻“哼”道:“为何要封住他的意识?”
温情:“金光瑶说,没有夷陵老祖的鬼将军易受人摆布,还是封住安全”
似乎在他的预料之内,魏无羡悠然道:“鬼话。只怕是温宁不听他使唤,他担心被别人控制了去。如此宝刀,总怕人觊觎。况且,留下温宁,还能将你留在身边,一举两得”
温情有些着急,说话速度变快,有些含混:“这可是怪错他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但我隐约能感觉到,有人总与他作对,而且这人能力不小。后来他越来越虚弱,每每见人,都需要服了丹药,才能强撑起精神。时而担心有人看出破绽,趁机作乱;又担心金家几位长老就此作局,形势不稳”
歇了歇,才有放慢速度:“实际上,他确实求我做过一件事。这事的始末我不甚清楚,只知道有人绑了两个小孩,威胁于他。他无法松口答应对方的条件,只得私下求我去救那两个孩子。可惜的是,那些人太过狡诈,将两个孩子分关两处,一处出事,另一处立刻下手。因此,我只来得及救出其中一个”
蓝曦臣声音颤抖得厉害:“阿...松?”
温情用听不出语调的声音继续回答:“我也是事后才知。没有被救出来的那个可怜孩子,便是金光瑶的独子。有段时间,他因此消沉,若不是金凌和另一个孩子陪着,金光瑶怕是撑不过的”
蓝曦臣翕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颤声道:“我...不知”
温情:“那时,蓝宗主在重建姑苏,无暇分身,金光瑶也不愿让你忧心。对外,只说孩子出了意外;对内严令不再追究,从此不提。也因此,保了金氏这些年的太平”
魏无羡:“后来温宁受我召唤,你为何不出现?”
温情:“一来,我知你能控制住阿宁,阿宁的神志也定能恢复。二来,金光瑶虚弱疲乏,无人能用,我想留下来帮忙,也能照看他的身子”
蓝曦臣似从梦中惊醒,哑声问:“阿瑶,他..他的身子?”
温情:“变成凶尸后,我失去了感官,无法把脉,只能依着记忆,开些温补的药罢了”
室内静默,天光灿烂,流淌了一地的温暖,或许远离日光,蓝曦臣周身泛着凉意
魏无羡:“第二次上乱葬岗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温情:“我知道的不多。但可以肯定,不是他将小辈抓上夷陵的。出事后,他也忧心忡忡,我便想到当年夷陵山上的那些老弱妇孺。若将他们挖了出来,偷偷放进血池,或有一线生机”
魏无羡:“血池里的白骨是你放的?”
温情面无表情,声无起伏:“对。当年的白骨是金光瑶埋的。事后,我也年年有去祭拜,因此知晓。后来,我还画了阵法,催起他们的凶气。其实,当时我也没什么把握”
又道:“那天,金光瑶的神色与金松死时的有些相似。不过他咬定有人信他,觉得很值。没想到话才说完,蓝宗主便亲上金麟台。门生通报时,我也在旁。金光瑶听到后,凄惨地笑了许久,笑完后,只叹了口气,颓败得比我这个死人还不如”
蓝曦臣似是隐忍到了极致,袖下玉指紧握成拳,浑身微颤,仰着头,紧闭的眼帘不停抖动
温情:“那日后,蓝宗主便被留在金麟台,金光瑶也将我送到了云萍城,关照我好好照顾唐梦柔。此后,便是他身死的消息”
每一句话都似烈火泼油,热辣辣,滚烫地刺入耳朵,烧灼全身;又似雷霆万击,一下下敲打在心头。纵使千锤百炼出的铮铮铁骨也承受不住,顷刻便能化为粉齑。蓝曦臣有种隔水听音的不真切感,头脑沉寂,只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举步向外走
蓝忘机绕过温宁,扶住蓝曦臣:“兄长”
蓝曦臣挣脱蓝忘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越过屏风,蹒跚而去
此刻的他如坠冰河,凉意刺骨的河水从眼耳口鼻涌入身体,窒息又寒冷,冻得他瑟缩麻木,是那种连金丹也无法驱赶的寒气。他很努力挣扎,却沉沦入更深处。他的阿瑶,曾经也是这么痛苦地等着他,盼着他,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信任
还好,老天再给了他蓝曦臣一次机会,让阿瑶回到他的身边。这一次,他不会放手。这一次,上天入地,他都奉陪
蓝曦臣疾步穿过狭窄的长廊,茫然地错身越过一脸震惊的蓝景仪。他要即刻就将阿瑶拥入怀中,只有听到怀里的心跳,他才觉得真实安心,他才真真切切地相信,阿瑶还在
然而,当他急不可耐地推开门时,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一坛酒和两盏空空的酒杯,在夕阳中拉出长长的影子,静候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