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倒霉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就一定好相处,就一定全然无辜,没有一点错?亓澄看得都累了,越是清楚就越是支撑不下来,等到发现痛失一子的亓青之母也开启了新生活,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也就收了天真的心,放弃法援律师这份工作了。
他早不觉得自己无能,晚不觉得还有心虚,现在想到要对亓青讲这些,反而心虚起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亓青对母亲的幻灭了。
但约好的日子早早就到了,亓澄没办法,趁着有空出来开车去接了亓青,把他带到一个小区跟前,两人下车。
亓青有询问之意,亓澄也不理,径直带着他进去,上楼,在一扇门前停下。
防盗门上贴着一个褪了色半新不旧的福字,还是倒着的。亓青打量几眼,又来看亓澄。
亓澄也不卖关子:“你妈现在住在这里。”
这倒和亓青印象不相符了。父母离婚时闹得很厉害,母亲是很不甘心的,所以条件苛刻,儿子一个都没有带走,分走的财产却不少,怎么也不该在这半新不旧的小区住在这种户型里。
“亓玉死后,”亓澄还是第一次和亓青直白的说出这四个字,好像一把锋利冰冷的刀切开心脏肌腱,一时间没有疼痛,只有古怪的冰冷,他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但还是平静的把话说下去了:“她恋爱也不谈了,闹了很长一段时间,还和爸打官司,然后就搬到这里来了。”
她倒也没有再婚,大概是熄了这个心思,独自一人到现在,也不要人帮忙,也不和亓青联系,像是连前夫和死了的亓玉也一起忘了,住在这里倒也自得其乐。
亓青静静听他说完,又望了望那扇门,肉眼可见的瑟缩起来:“那她……”
那她想我吗?
其实他离家这么多年,从来也不联系母亲,早就以为没有家人自己也活的好好的。现在站在对方门前,委屈却忽然喷薄而出。亓玉死后那半年,他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大概是一种应激反应,总之是什么都不记得,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空无一物。
自然也不记得他妈怎么反应,有没有抱着他安慰过,又有没有后悔过不应该挑唆两个儿子和后妈闹,最后闹到害死孩子这个地步。
当时亓青太小,还只是半大,根本过不去亓玉死亡这道坎,也就只顾着自己的痛苦悲伤麻木,唯一记得母亲所作所为,就是亓玉下葬那天,她哭得几乎没了人形,死活拦着不让下葬,抱着骨灰盒不放,几个人都拉不开。
事后她有没有安慰过亓青,和他抱头痛哭呢?
亓青不记得了,亓青不知道。
亓澄欲言又止,伸手碰碰亓青的肩膀:“想进去吗?”
他是知道进去会怎么样的,甚至能把整个过程倒背如流,可是亓青毕竟没有经历过,他得自己去经历,谁说的也不如亲眼所见真实。亓青自己要来的,他总得知道。
亓青少见的露出孩子气的踌躇,举棋不定。
亓澄就站在他旁边,心里默默叹气,看着亓青,忍不住就可怜起他来。
其实他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谁比较倒霉。亓青没有什么正常的少年生活,亓澄也没有。都是家庭破碎,都是重组家庭,但问题却各不相同。亓澄在夹缝中生存,被母亲教育要有感恩之心,记着别人对自己的好,亓青却没有人教他,只留下一地稀巴烂,叫他自己慢慢在漫长岁月里收拾。
所以亓青逃跑了,亓澄其实从来不怪他。他把自己抛下,但躲的是一个庞大得多的阴影,亓青无法战胜,阴影就成了梦魇。
两人就在门口站着,亓澄也不催促亓青,正沉默间,一串轻轻的脚步声在背后停下,迟疑的人声传过来:“你们找谁?”
亓青回头一看,神态软化下来,伸出手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张嘴要叫不叫的:“妈……?”
面前初露苍老之态的女人见到蛇一样十分不自然的后退一步,脸上除了惊讶,心虚,还有几分狐疑不定:“你是……亓青?”
亓澄心想,就是这儿了,亓青注定要失望的,他也只能和他一起在这里站着旁观。
这件事上他彻头彻尾是个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