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结束后亓青就走了,过一阵子亓玉也去上学,就逐渐离了家,察觉出自己当时的绝望多么天真,世界上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远,当时还算是亲近的呢。
他父亲早丧,母亲再嫁后又是风波不断,很早就成熟了,又天性平和,容易感恩,既不恨母亲运气不好,也不恨对亓青的求而不得,想起继父来,也很感激对方的多番照顾,真的日渐发展出父子之情,觉得也不能叫太悲惨。
现在他也是事业有成,青年才俊,对着亓青说的也就是业务内容,工作安排,遇到的一些人事,家庭倒是只字不提,知道亓青肯定不爱听。也聊了聊猫。
亓青对动物态度很奇妙。他怕麻烦,也怕被动物接近,但又对动物很有兴趣,总而言之就是看着别人的猫会眼睛闪闪发亮,自己却要做足心理准备才会摸一下。要是掉毛那就更敬而远之。
亓澄知道他的怪癖,也不用猫和他退让,只是自己从头摸到尾给他看,忽然说:“我本来想搬家的时候连皮皮带走,后来想想不是通宵也要加班的,没办法照顾他,何况……也就放在这里了。”
他本想说何况自己走了父母寂寞,皮皮还能安慰一二,又不得不把这话咽回去。
亓青往常是能够听出他没说完的话的,这一回却好像走了神,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心不在焉的说:“我知道。”
亓澄敏锐的抬起头:“嗯?”
他察觉到亓青可能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等着。
亓青微妙的沉默着,眼神晦暗难明。亓澄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还有段距离,对视倒也不难。但沉默越久,他就越难维持波澜不惊的表象,于是专心的揉着怀里的皮皮,收回了放在亓青身上的视线,只剩下余光瞥着亓青在膝盖上扣在一起的双手。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又正如亓青本人一样,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亓澄时常觉得自己太过温和,没有特色,也没有棱角,完全比不上亓青。因此多年来亓青在他心里压出深深一道淤痕,而他于亓青,就好像不留痕迹。
就单说这双手吧,指节修长,手掌合度,有力又很适合做轻描淡写的动作,亓澄既知道亓青怎么轻柔抚摸自己皮肤,也知道亓青怎么从笼子里捉住小鼠,甚至亲眼看过他做实验的时候精准又无情的操作手法。
而亓澄自己的手,至今也就拿一拿笔,写一写字而已。
他怀疑自己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觉得这个说法莫名好笑,硬是忍住了,终于耐心等到亓青蜗牛似的意图探出触角。
他说:“我已经很久不回来,从前的人际关系也差不多都断了。工作相关倒是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但有些事大概只能拜托你。”
亓澄不意他最终居然真的有事要托付给自己,或者要自己帮忙,微微挑起眉,很沉稳,很成年人。
亓青说:“我想知道亓玉的事。”
他上大学的那时候,亓玉那个案子还没有能结案,后来结果虽然是知道的,但对他来说大约不能算真正的结束,可能噩梦仍旧在延续。亓澄是不知道他回来到底是要什么答案,但亓玉绝对是其中一个重大的部分。
不过亓青的意思当然也没有那么简单,言下之意就是想靠亓澄的工作关系和便利了解一些不方便告知体系外的人的资料,和真相了。亓澄也不知道告诉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居然对亓青生出些许怜悯。
他在这个家里一向差不多是个外人的,和亓玉是在他死了之后才熟悉,和亓青就更是不尴不尬,看待这个问题就没有太过的切肤之痛,和亓青的心情完全不同。
然而亓青提出这个要求,既十分客气,又带着点不常见的脆弱,亓澄也拒绝不了,点头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想到底该怎么和缓,或者合适的告诉亓青。要他弄到一些东西倒还容易,可是亓青要的真相比他想的残酷太多,亓澄不知该怎么让他面对。
做法援律师的时候见多了崩溃和无法化解的痛苦,亓澄正是承受不来才最终放弃,现在要他面对着亓青走近这种痛苦,自己的共情只有更强烈。
但他毕竟答应下来了。
亓青于是对他笑笑,露出分外不同的温和:“谢谢你。”
这句道谢倒是真情实意,比从前露水情缘时候的温存都更让亓澄神志不清。等到他度过这一阵轻飘飘暖融融的幻觉,就发现已经和亓青交换了社交网络账号,还给了对方自己的地址。
情人眼是迷魂香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