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身,诛魔阵似乎暂时停滞,在外围安静地闪烁光芒。贪魔束缚她的黑线也一并断落,她暂时恢复了行动力。
“所以召神……成功了吗?”
零正生气,没有回答。却听对面的贪魔发出了大笑,“是否成功又如何,你召唤的这个,可是传说中的暗神?哈哈哈,从来没有听说有人会召唤暗神现界,你还真是个人才。”言语之间,竟是完全不将神降和暗神放在眼里。
“暗神怎么了。”青池跺了下脚,逼问零。“现在我能开大招了吗?”
“……”零的情绪显得意外低落,“一般神明的神力,和他的事迹有关。”
而暗神最主要的事迹……就是被诸神与世人遗忘了。
无名之神最难召唤,而召唤之后又难以行使。是以从未有人试图呼唤这个无迹可寻的神秘者。
“别挣扎了,只要吞噬了你的元气,加上这里的怨念,诛魔阵能奈我何!”贪魔毫不掩饰地露出贪婪,摇动手中的铁钵。聚集的怨念已经全然魔化,收获将比他想象得更加丰厚。
落选的遗憾,不甘,妒忌,是“贪欲”天然的俘虏和引子。贪魔并不以自身魔力见长,但只要有合适的土壤,便能催化极高倍数的力量。人心总有瑕,因此魔物之于人类,比任何生灵都要可怕。
“吾乃……此门之守卫……”
“通往……旧神之墓碑……”
对面的女孩低声念诵。
“……凡经我证,必不可违;凡经我颂,必不可辱。”她抬起头,黑暗中亮着一双青蓝色的眼瞳,竟略过贪魔,直接瞄准了他手中的铁钵。“无名的徘徊者!懦弱而心怀不甘,匍匐着顺从异族的贪念,难怪此门不过!”
怨气顿时沸腾,使得铁钵也左右震动起来。
贪魔又惊又疑,惊的是怨气魔化后竟然被对面的凡人轻易挑唆了,甚至即将脱出他的控制;疑的是这怨念气势汹汹,孽深恶重,那个新生显然无从招架,这样挑唆有何用意。
它便将计就计,索性放开了辖制,新生的怨魔倾巢而出,向那青眼少女奔去。
眼看那怨力如黑龙一般迫近,青池反而表现出奇异的镇定。
这股怨力是此前最凶险的力量,同时也是最大的变数。做出判断后她仿佛身处烛君变幻莫测的棋盘,又仿佛回到了鬼族神秘的后殿。
她见识过更加绝望凄厉的场景,和超乎想象的终结。她绝不愿在此止步。
“已名之人,向彼世的主人致以敬意!”
青眼的少女向虚空举起双手,仿佛在开启一扇看不见的门扉。
贪魔猛然打了个寒颤,冥冥之中扩散的寒意不知何时将他包围。
翻腾的怨力近了。青池扔托举着手。
“吾为将逝复生之子,神既不伤,魂亦无畏,一往无前!”
一股黑潮漫过了她的头顶。她仿佛在漆黑的河流中巡游。渐渐地,一些碎片闪烁着拼合成一个抖动的影子。
“你们的原本的意愿是修成神祭,再不济学些术法,回乡除魔卫道。”青池语调平板地说,“却不料堕落成了贪魔的养料。”
影子剧烈地扭动起来。
“什么?你们只是想出去?”她睁着那摄人心魄的蓝眼睛,“别自欺欺人了。虽说我不懂魔族,但是跟着贪魔,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不过是从一个泥潭,换到另一个更深的泥潭罢了。”
影子像水波一样颤动了一下。
“无所谓?反正已经绝望了?”
青池能与这股浊气沟通,但她本人并不通晓人情,语调也显得生硬。“如果我说,我能带你们出去呢?”
“还不相信?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
她本性不擅长辩论,即刻伸手,直取那股怨力中心的“魄结”,一股磅礴的力量汹涌而出。她像是在暴风雨中的舵手,勉力驾驭一叶扁舟,既要保持前进也不能被海浪拍碎。
“——劫世千尘,冥河万渡!”
她仿佛是在狂风中呼喊出声。
围绕她的黑潮如云破般散去了,可怖的冥气虽然环绕着她,却越发衬出无垢的肃穆。
青眼的少女,平静地注视着贪念之魔,向他挥臂遥遥一指。
“此行即为吾道。”
霎时间,之前的怨力陡然调转了方向,疾风一般朝着贪魔反扑而来。贪魔举起铁钵,想要再次收服,却发现怨力仿佛剥离了魔气的影响——
或者说,嵌入了更高级的“指令”。
贪魔心感不好,毫不犹豫地划开心口,想以血布阵。“鲜血侍奉,恭请吾——”
青池不知何时跃至他面前,发力蹬落他的右手,俯身轻声念道,“此为暗神之境,诸天神魔,不可逾越。”
贪魔不知为何失却了气力,它试图调动五内,以自身为容器吸纳来袭的怨力,却不料那怨力异常孤直,如钢针一般刺穿了它的身体,将它钉在地面上,并且以它的魔脉为契机,发生了逆向净化!
它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平静却鬼气森然。即便是高阶神明,也无法发出与自身属性相悖的魔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暗神”又是什么?此刻它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对他魔化的怨力发出了越级指令。
“不可…能………你……你是……”魔族的本能却让他躬身,挣扎着摆出臣服的姿态。
魔族崇尚强力。少女的投影笼罩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的指令被越级,而是自己的存在被越级了。
青池感到空气随之一振,气氛异样的轻松圆转。眼前的魔种渺小得不值一提。只要她“想”,没错,只是“想”,便能手摘星辰,下抵幽冥。
久违的畅快感冲击着她,却不见脚下的零从影中微微浮出,一手点地,罕见严肃地注视着某个方向,仿佛进入全方位的戒备。
黑暗中浮现了一道“门”。
青池毫无疑问地知道这并不是离境之门,甚至谈不上具体的门扉,只是暗中一道虚掩的入口,流泻出一缕彼世的光芒。门无限高远,从中透出无上的威能和权柄。但她知道只要她上前一步,这门必会为她开启。而门后的种种,必将为进入者所拥有。
她不知为何迟疑了。甚至感到一丝怅然。
一阵铃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眼前幻境消失的刹那,她仿佛擦过了一道寒刃般的视线。
那视线应是从极高的天界投射而来。若她方才行使神力稍有不慎,恐怕连同这个山头都要被夷为平地!
如此神威,她却刚刚才发觉,这令她心中一阵后怕。或许那极伟大的,本身就不动声色地,不屑于彰显自身的存在。
她听到零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
大势已定,笼罩她周身的诡秘氛围,连同整间房屋的暗色也逐渐开始消散。
她用最后一道指令洗去了贪魔的智识,却没有夺取性命。冥冥中她仿佛知道,夺取性命便会结下极深的因缘,也会暴露这场术法的细节。“抱歉,不陪你玩了,我赶时间。”
贪魔瞪圆了眼,仿佛看到什么极恐怖之物。失去意识之前,它以传音术法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它……它……回来了。”
青池轻轻挥手,对那股已经褪去魔气的怨念道,“走吧,你看,我说到做到。”
零瘫在地上,完全不愿配合她继续假装影子。
随着方才秘法的行使,屋内的离境与诛魔阵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消耗,开始碎裂崩毁。离境之门在不远处,摇摇欲坠地挂着。
她估摸时辰将到,来不及修补现场,一脚把门踹开,虚白的光线迟疑着泻入。她没有转头,只是轻呼道,“功过相抵,恩怨即清,缘业尽此,终期来归。”
穿刺贪魔的长钉渐如晨霜消散。数道疾风从她身畔呼号而出。
离境之门,恶者退,净者出。
但见天光大亮。
数百里外,三位矮小的魔族长老洞穴中煞有介事地集合,准备商议选王大会的细则。
“老幺,你干嘛抢我瓜子。”
最小但脾气暴烈的长老抬手便打了回去。“谁抢你瓜子,你这几颗瓜子都捂了几百年,我宁可去吃泥!”
老二仿佛见惯了他们的争斗,趁无人注意,在桌脚倒了几把烟灰。
桌面上的草案上亦落着一层灰,显然许久无人问津。通常的选王大会根本进行不到“选王”这一步,便会才参与者的内斗中草草结束。
突然,他魔怔了一般站起身,猛地推倒了三人面前的圆桌。
“老二?老二你怎么了?”另二位长老停下撕扯,围过来。
“贪魔被净灭了……净灭之前,他改了主。”老二嘶声说道。
“贪魔本就反复无常,改主也不是大事,老二你别太介意。”
“……不,他是‘被迫’改主的。但我想不出、也查不出这个越级者是谁……”说着老二眼中泛出血色,似乎在查验什么。“……他传来了临终真言,他说‘它,回来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脸上褶皱抽动,仿佛想要抖落沟壑里遗落的秘密和恐惧。“我不相信。”老大颤巍巍地说,“这么多届元老都撑过来了,怎会偏偏是我们摊上事?”
“我也不信。”另外二位立刻大声附和,尾音在洞穴中无力地回荡。
他们随即十分默契地恢复了桌面,手忙脚乱地翻开选王大会的草案。
无常市的西区分部的几位主管,在太阳落山时开始清点这一届的预备成员考核。
“回收七人,失联五人,其中四人的星命业已终结,怕不是……凶多吉少。”
“呵,全军覆没。”一个年轻些的主管忿忿道,“总舵这是刻意刁难!”
“阿七。”西区分舵主翁叔抬眼,“你逾越了。”
阿七噤声,但翁叔的面色也说不上好看。没有新血补充,最终弱势的也是西区分舵。
忽而有人敲门,送来两份最新的密报。
“线人加急回报,西区教部的入学试出了件大事,具体经过尚在调查。一个新生不知因何与魔族同时被困离境,那新生竟然成功行使了降神,将魔物制服,几乎毁了半个离境。”报员翻了页,继续道,“……成为秋招最后一位入选者,青池。”
众人不禁讶然,“新生就能降神?还是在离境?”翁叔转头问这届的新生主管,“等等,这不会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来混饭的青池么?”
“这……”
报员拆开第二封急报,念道,“预备生青池,因执行入市任务潜入西区教部,不得已损坏了一处古迹,特求修缮资金抵债。”
几位主管面庞抽动,哭笑不得。“她这算是……成功潜入了吗?”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怕不是整个教部人尽皆知,还能算‘潜入’吗?”
几人讨论一番,也未有结果。最终翁叔叹气道,“罢了,这么想,西区教部绝对想象不到这大张旗鼓通过初试的丫头是我们派去的,不就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