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不抽。”郝爱国撇撇嘴。不过他真觉得在烟火中,身上暖和了很多。
萧惩没理他,慢悠悠吐了口烟圈。那双好看的眉目似乎在一瞬间沾染了轻烟的寂寥,终于显出了一点点惆怅。
他只吸了一口就掐灭了烟头,弹了弹根本不存在的烟灰,说:“当时那孙子为了自保左打方向盘把花大姐甩出去,现在他压根儿就没脸再见花大姐,只好知道也装着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倒是老实了不少,把酒戒了,车也不开了,把孩子照顾的挺好。”
说话时,花大姐端着金属餐盘过来了,上面放着喷香的食物,还有免费送给的两瓶雪碧。萧惩两人道了谢,又寒暄了几句,她就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整条街,这家小店的味道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的确是最火爆的,座无虚席。花大姐迎来送往,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笑。
郝爱国几十个小时没吃饭,饿急了眼,抓起串串就撸,没多久桌上的食物就消失了大半。可满足了口腹之欲之后,他的眼睛突然被烧烤上撒满的孜然和香料呛到,有些热泪盈眶。
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垂着头,闷闷地说:“哥,我还是觉得,花大姐该去投胎的。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执念,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放弃自我,毫无保留的付出啊。”
萧惩不置可否,心里却无端冒出“念鬼”二字。
执念。既然书上没有丝毫关于“念鬼”的记载,没人知道他的来历。那么因执念而生的鬼,是不是就可以被称为“念鬼”?但听真应的意思,万万年前“念鬼”就已经存在了。若他真的是由执念而生,该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才会让他一直徘徊在世间,数万年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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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饱喝足,离开LOL时已经凌晨四点,下了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郝爱国再次艰难地把车子启动,路上行人渐多,使原本就技艺不精的他开得更是磕磕绊绊,哐哧哐哧,硬是把越野开出了碰碰卡丁车的节奏感。
等郝爱国把车停在天星大厦旁的停车场时,已经是三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了。太阳升的老高,楼前的喷泉广场上站满了人。数十名安保人员站岗,用红色的警示线把进入大楼的必经之路围了起来。人群有序地排成一列一列的,好像在排队进场。
萧惩还没靠近,就先被一名保安拦了下来。
“买门票了吗就进?”保安指着旁边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凭票入场,三千一位。”
萧惩悚然,“什么票这么贵?!你们楼里又死人了,参观遗体告别仪式呢?”
“什么遗体告别!”小保安一听,脸都快气绿了,扯着嗓门吼道:“你来捣乱呢是不是?没看到海报上写着了吗,今明后三天,世界艺术博览会要在我们公司举行。会上展出的都是世界名画,世界名雕塑,世界名…总之,只能凭票入场,不能给你白看!”
天星青少年兴趣培养有限公司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线下青少年课外辅导机构,天星大厦是该公司的总部,子公司分布在世界各地。说白了就跟少年宫差不多,教人家小孩子唱歌跳舞画画,顺便辅导一下文化课程。
即使是在全国人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高举共产主义旗帜的今天,仍然不可避免的有资本家在暗中进行权力操控。
天星大厦出了十几条人命,搁在封建社会早就被划为凶宅关门大吉了,至少也得被贴上封条,立案彻查。可现在整栋大楼不仅营业照旧,所有部门的运作都有条不紊,而且还吸引了国际资本的投入,举办什么“世界艺术博览会”。
萧惩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就特么只会骗骗我们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郝爱国从后面拉了拉萧惩的袖子,小声说:“哥,你不是有工作证吗,给他看呀。”
“工什么证,我们这次是暗中调查,不宜声张。”萧惩说,他的工作证早就被吊销了,怎么拿得出来?
郝爱国:“那,咱买票进去?”
萧惩:“买什么票,我有钱还是你有钱?”
“……”想起在LOL结账时,萧惩是透支了蚂蚁花呗才勉强买了单,最后还欠花大姐五毛的土豆钱,郝爱国不说话了。
萧惩说:“看我眼色,见机行事。”
小保安喋喋不休,他瞥了萧惩二人一眼,语气轻蔑地说:“就你们这样的,懂什么叫艺术吗?我看也不用买票了,一点文艺气息都没有,就算进去也是干瞪眼,欣赏不了的。”
“什么,你说不穿西装就来参加艺术展的人全都是土鳖,没资格谈论艺术?”小保安刚说完,萧惩立刻提高了嗓门,用诧异地语气说。他把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拉长,让大半个广场上的人都听得到。
“说谁土鳖呢?”旁边一名身高体重都一八零的花臂大汉黑着脸说,他光着头,穿着开衫和裤衩,戴着一根拇指粗的金链子,看起来壕气十足。
小保安懵了,对大汉说:“我没说你是土鳖啊,我是在说……”
“对,哥,他的确没说你是土鳖。”乍一看,萧惩好像在帮着保安解释,但接下来他又说:“但他说你是土豪。脸大脖子粗,不是土豪就伙夫。他说像您这样的,有买票的钱还不如回家多买几本书,提高提高自己的文化内涵。”
“嘿!我这样的?我哪儿样了?”大汉直接怒了,“是,老子是没文化,但老子有钱,就喜欢带闺女参加艺术展,培养培养她的艺术细胞你管得着吗你?你个小保安,找揍是不是?”
更多的人听到这边的骚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许多大老粗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没文化,加上天气炎热,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小时,谁心里都多少窝了点火。
经萧惩一蹿撮,很快一大波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就朝这边围了过来,叫嚣着让那个小保安赔礼道歉,否则就要退票。其他保安一看事态不对,忙过来维持秩序,广场上立刻变得乱糟糟一团。
“还傻站着干什么,不赶紧走!”萧惩拉过一边看热闹的郝爱国,一溜小跑翻过警示线就进了大楼。
停下来时,郝爱国气喘吁吁,但看萧惩的眼神更敬畏了。本就比萧惩矮一头,此刻他仰视着萧惩就像在看神,说:“哥,你真厉害,三言两语就给咱俩省了6000块钱呢。”
“这算什么,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长点心吧,凡是能用脑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萧惩毫不心虚地收下了郝爱国的崇拜,得意地吹了声口哨,说:“不坐电梯了,走楼梯上天台。咱两个土鳖顺道也去看看,只给文化人欣赏的艺术展究竟长什么样。”
说罢,一想不对。郝爱国名牌大学毕业,虽说考古与艺术不是同一个专业,但文物本身就是一种沉淀了几千年的艺术形式,是我中华民族的华丽瑰宝。所以——土鳖的只有他自己,人家郝爱国那可是专业人士。
偷偷瞥了眼郝爱国,幸好对方还沉浸在对他的崇拜中,没发现他说错了话。于是萧惩刚夹起的尾巴又翘得老高,一边走着,一边把口哨吹成了一首歌。
参加这次艺博会的超过二百个国家和组织,共计五千八百二十六件作品,所属的艺术流派繁杂。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提高观众的参展体验,工作人员设置了七十二个展厅,每个楼层两个,将作品分类之后放在对应的展厅了展览。
作为东道主,一号展厅理所应当展出的是国画。从人物画到山水写意,从浓墨重彩到白描,每一幅画都有它独自的韵味和精妙之处。这还只是外在可观的,而画所反应出的精神内涵,更是博大精深,玄之又玄。
可惜萧惩水平有限,只能走马观花地随便看看,欣赏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倒是郝爱国兴致勃勃,像旅游团的导游一样指着那些画给萧惩讲,什么笔法,什么技艺,如数家珍。
萧惩听得有些不耐烦,他早就想往楼上走了,可看对方那兴奋样儿,又不忍心坏了他的兴致,就只敷衍地随便点个头。
“好香啊,是画纸的味道还是颜料?”
“是啊,像是花香,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花,给人很清新的感觉。”
“这作者真是绝了。不仅画好看,还自带香味儿。”
“走,去看看。”郝爱国一听,转头就要过去看。
萧惩拉住他,不耐烦地说:“差不多得了,还有正事。”
这时,又听有道男声骄傲地说:“这幅《红松白头》,是我们小颜总亲自画的,他的那双手啊——可是被天使吻过的。”
颜总?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萧惩冷笑一声,“不就是画个画嘛,整这么多歪门邪道,还自带香味儿,还手被天使吻过,我看这个作者也是矫情到不行。”
“颜总好!”
“颜总好!”
“颜总好!”
正在萧惩尽情吐槽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和问好声,听着像是进来了几个人,风风火火大步流星。
“听说刚才有两个人在外面捣乱,想不买票就进场,抓到人了吗?”有个声音听起来神似玄澈的大嗓门问。
保安队长毕恭毕敬地答:“回牛经理,还没有,正在调监控。不过当时广场上人太多,找起来比较困难,可能还要半小时。”
“半小时?!”牛经理牛哄哄地说:“要真的是恐怖分子进来,半小时都够把我们大厦炸个五百遍了!五分钟,最多五分钟,你就要把混进来的那两个小子给我找出来!否则别人还以为我们保安部都是吃屎的!”
“是,是是是。”保安队长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屁滚尿流地跑去调监控。
按理说,若换作别人,听到牛经理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咆哮,肯定都会赶紧脚底抹油,能溜多远溜多远。
但萧惩不是别人,他在听到“颜总”两字之后,非但没有着急溜,反而想一睹资本主义的真容。于是回头——
电梯门前有七个人在等电梯,五男两女,无不是一身笔挺的职业套装。
一眼望去,萧惩最先看到的是那个站在最前面的青年。但不是因为对方站得最前,也不是因为他长得最高。而是因为在一片黑灰中,只他自己穿着一件酒红色西装。
他侧对着萧惩,似乎正在就刚才的事件与牛经理交流意见。裁剪得体的西服穿在他身上,从额前的碎发到完美的下巴,从肩背到大腿再到小腿,一直延伸到脚后跟,无一处不透着性感,就连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从侧面看起来都有着恃美行凶的嫌疑。
若他内搭的是一件白色衬衣,也许还能为他增添几分清纯和正经,稍稍洗脱掉一点儿他身上“犯罪”的可能性,但他西服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来的分明是一件暗红色真丝绣花衬衣,就立刻罪证确凿了。
“瞧这一身穿搭。”萧惩在心里已经认定对方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本人和画一样闷骚。”
有所感应般,在萧惩说完之后,颜战也结束了和牛经理的对话,缓缓地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