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眼下的京城是何模样”衣轻尘不自觉回想起年少时曾带着慕容千在长公主院落中画月亮的光景。后来稍长大了些,他又跟着花沉池、沉依、沉生他们在京中乘船夜游,逛了灯市,进了青楼,此间种种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就着记忆深处那暖黄色的灯笼华光,只令人分外心暖。
衣轻尘不自觉浅笑起来,月家杀手望了他两眼,将馒头咽下,回想道,“至少在我离开京城之前,还都挺正常的。小爷我昨夜去慕容家军的营帐里偷酒时听说,岭南那处防线不是已经破了么?但京中还是一片和乐模样,好似战事不会波及到他们一般,也不知道皇族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哪怕皇帝没法下令,也总得有些危机感吧?”
衣轻尘沉默地听着月家杀手的抱怨,靠坐在墙角,望着洞外的滔天雨势,又咬了一口馒头,还未来得及咽下,便听见雨水穿林打叶的单调声响中,突然多出了一道突兀的马蹄声。
不多时,马蹄声在洞外停下,一道人影从马上翻落,朝着洞口走来。
衣轻尘起初以为是慕容千派来的追兵,但转念一想,追兵怎会是一个人呢?便有些莫
名了。直勾勾地盯着洞口,直到如会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出现在洞口前,并朝着二人做出一张鬼脸时,方才舒了一口气。
如会钻入洞中避雨之前,伸手摸了摸那匹马的肚子,马匹便自行折叠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如会将之拖入洞中,在衣轻尘并月家杀手震惊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介绍道,“不可思议吧?这可是我做出的设计,同禅机先生合力倒腾出来的偃甲马。这马不知累,可以连夜赶路,腹部有一个铜炉,里头存放着西山开采的火石,临行前只要加些水进去,马便能跑的飞快。虽仍有些缺憾,就是加水后马屁股那儿会冒热气,不大雅观,也容易被烫着,这点我得想办法改改,改成什么样好呢?”
衣轻尘捏着半块馒头,有些忧虑地问道,“我擅自跑出来,师父他老人家有说些什么吗?”如会苦笑道,“公子安心,禅机先生先前那番话就是说出来吓吓你,不会与你断绝关系的,这不还让我来帮你了么?”
衣轻尘稍安心了些,卸力般倚靠在石壁上,不再言语。
月家杀手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由偃甲马变成的箱子,问了如会许多有关偃术的问题,如会一一作答,并道,“说来,那个孙国师,也很擅长偃术?”
月家杀手点头道,“确实,他当年似乎是以偃师身份被召入宫的,后因有治国之才,又懂占星异术,皇帝赏识他的本事,这才将他留在身边重用。”瞥了衣轻尘一眼,改口道,“不过这些都是官话”
衣轻尘会意,勉强地笑了笑,“成王败寇,师父早已无所谓了。”
如会眼珠子转了转,思索道,“连续两任国师都是偃师,难怪中原曾一度盛行偃术,不过风头好像只持续了三年还是五年便没落了”
月家杀手附和道,“因为成为偃师需要极高的天赋吧?一般人当真记不得这些繁复的关节构造。”
如会笑道,“其实也没传闻的那般难,主要还是很少人会对偃甲产生兴趣。”
衣轻尘闻言打趣道,“那你一姑娘家为何会对偃甲如此向往?”
如会眨了眨眼,用食指戳着下颌,回忆道,“什么时候呢其实我也有些记不得了,好像我从出生开始,就喜欢拿着木料与铁片敲敲打打,旁的事物都无甚兴趣闲来无事还喜欢与我的偃甲木偶说话所以邻里都有些怕我说我是个怪人”
“他们忌惮偃甲,觉得偃甲与鬼神是一类物事,家中出事后,无人敢收养我,又怕我饿死,恰好当时灵山有来村中收购草药的队伍,便将我一同带上了山。上山后,我怕同窗也因为我同偃甲说话而疏远我,所以再未在人前拿出过那个偃甲木偶”
“不过近十年来大家似乎已经能够接受偃甲了,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忌惮偃甲?”衣轻尘难以想象这样的光景,因为他在渭城居住的这些年里,所接触的偃师只有柳师父一人,大家都因河神之事分外敬仰柳师父,导致衣轻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偃师是一个崇高职业。
加之如今偃宗发展壮大,研制出的偃甲造福四方,深受拥戴。衣轻尘便更加无法想象当初那些人为何要如此排斥偃甲?
如会想了想,解释道,“是因为当初有一个偃师,用偃甲做出了人”
衣轻尘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人?”
如会点了点头,“其实赋予偃甲生命是每一位偃师的理想,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理解的,那个偃师将所有愿景都倾注到了偃甲身上,穷尽心血,不留后路地做出了一个偃甲人,因为太像人了,所以遭到当时
村人的惧怕。”
“村人们都说那偃甲是不祥之物,是鬼魂附在了木头上,要将那个偃甲人烧掉。偃师势单力薄,抵抗不了村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烧毁,这之后偃师也不知所踪可能是搬走了吧不过后来这座村子就被灭村了”
“这件事越传越玄,导致整个中原都排斥起偃甲,虽然其中大部分人连偃甲都没见过,但他们就是听信流言,觉得此为不祥,可能会带来血光之灾,连带着做偃甲的偃师们也无端受累,人见人怕,变得与赶尸人无异”
衣轻尘露出愕然的神情,如会则笑道,“应该说偃师之所以能得到如今地位,是全天下偃师们的功劳,也需得好好谢谢如今的国师。不过他似乎有些太偏执于偃术了,力鼎偃宗,排斥其它宗门,尤其厌恶长公主一派器重的药宗这样果然也不太好。虽然他是偃师们的救星,可如今做了弑君叛乱的事,过不抵功,无法被原谅吧”
月家杀手凉凉地笑了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小爷我打小听了无数遍,如今看来倒也适用。你们挺幸运的,生只是个普通人,无需担忧那些与生俱来的、所谓宿命带来的苦楚罢了罢了,小爷我晓得你们听不懂。”说罢起身,朝洞口走去,探头瞧了瞧,吹了一声得意的呼哨,“可以啊,晴了,可惜没有彩虹。”
衣轻尘扶着石壁起身,走去洞口,发觉雨果真停了,虽天色仍是阴沉沉的,但并不足以成为赶路的阻碍,眼下众人最需加紧行程追上花沉池。衣轻尘将行李包好,与如会道,“那个偃甲马”
还未说完,如会会意地将箱子打开,按动某个开关,箱子自行交叠,变作了来时的骏马模样。如会审视片刻,指着马背上一段略凹下去的部位,安排道,“衣公子你便坐这儿,这段垫了皮革,坐着舒服些。那个月什么的,你坐最后边。”
月家杀手当即拒绝,“为什么?最后边不是容易被烫着么?”如会抄手道,“没办法啊,总有一个人要坐最后边,我要坐前边控制偃甲,衣公子身子骨不好,只能委屈你了。还是说你更愿意用轻功跟着我们?”
月家杀手一脸不情愿地盯着衣轻尘,眼中满是控诉,就好像如会与衣轻尘合起火来欺负他一般。衣轻尘见状,尴尬地笑了笑,“那我坐最后?”
月家杀手高傲地一仰头,翻身上马,乖乖坐在了最后边的位置上,美其名曰,“小爷我我可不是关照你,只是中间太挤,而且小爷我的毒还需你男人来解,姑且卖你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