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员，总比去买保健品好。在一家小公司，负责人事行政，连带法务，面试很轻松，三十岁中年男人说，通过了司法考试，劳动法、公司法总要懂一点的，寒假不好招人，很勉强的样子接收了江茗。

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幸运，人生第一家入职的公司，虽然不大，却给了她成长的空间。老板，也就是面试她的那个中年男性，是一个重庆人，自主创业，员工也大多是川渝人，少有云贵，余下几个京津冀，包容性很好，原谅她稍微蹩脚的普通话，提供的住宿是两人间，带卫浴。

江茗和同寝的四川女孩负人事、行政，是老板秘书的秘书，江茗有事也学着草拟一些简单的劳务合同、商事合同，处理过两起派遣劳务纠纷。老板对她这样的实习生，非常满意。

腊月二十七八，外地的职工陆续归家，北京的两位坚持到了三十号下午，老板有一个项目，需要草拟一份合同，许诺江茗和同样不回家的四川女孩，过年四薪，其实也就是四百块钱，并当即发给二人。

心酸，而又心悦的，拿着红包，她们说下班后去吃一顿重庆火锅，她说要一大碗麻酱和米饭，女孩说重庆火锅没有麻将只有香油，她说说要刷羊肉要喝小啤酒，女孩说要吃鸭肠和脑花，末了，再去□□跨年。

晚上八点多走出公司的大楼，除了大酒店和饭馆，小餐馆基本打烊，女孩说到重庆火锅也是，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去吃火锅。

“老板回家过年，十五正常营业，欢迎新老顾客光临，届时老顾客七折，新顾客八折。”

“老顾客七折，不如我们十五过后再来好吃一顿。超市也关门了，回去煮面吃吧。”

一边劝慰着女孩，心却也是孤零零凉飕飕的，回家吃年夜饭看春晚，以前必备的节目，现在是别人的，她只能裹紧衣服，任由女孩挽住她的胳膊，曲着身子前进。火树银花，北京的夜晚闪烁起来，特别漂亮。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肯德基，女孩说不然我们买上全家桶去广场过年吧，广场大屏幕会直播春晚。

江茗也觉得大年三十吃泡面太过寒碜，就应了她。

再买两瓶二锅头。在就近的广场，坐在地上，屁股隔着两条裤子也能感受到地面的寒意，江茗从包里拿出早上买的人民日报，分一半与女孩垫着，大屏幕上张燕和阎维文在唱《亲爱的人》，来往的人或快乐却未驻足。

她们喝第一口二锅头，女孩就呛着了，咳嗽着对她笑道，第一次喝白酒，林江茗，新年快乐。

眼睛涩涩，她对女孩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此刻家里应该已经吃过了年夜饭，阿弟应该和同学出门放鞭炮了，阿妈在收拾餐盘，今年应该还是有酸辣鱼、辣子鸡、蒸笼渣、腊肠、凉拌折耳根、酥肉，江茗咽口水喝一口酒，烈酒辣喉，就不馋了。

女孩也学她，再次呛着，江茗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递矿泉水，她却扑向她，倏的哭起来。她同江茗说起，刚分手的男友，两个人本来约好一起留在北京，但男友突然就回家了，说是家里已经给他找好了实习岗位，就等着毕业转正。男孩偷偷买了回家的票，告诉女孩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女孩在售票口排了一个通宵，回家的火车票已经售罄。江茗记得过年前一天，女孩红着鼻头和眼睛，一边咳嗽一边复印文件。

女孩哭够了，抽泣着问江茗，你恋爱么？

江茗说，我恋人也说留在北京，又一个人兀独独回去了。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都被失约了，两人笑着碰瓶子，晃铛晃铛的，肚子和脸都热了起来，寒风凛冽不敌一口二锅头。

女孩止住哭泣，开始给家里打电话，江茗也拨了阿妈的号码，阿弟吃过饭早早出门玩了，阿爸和阿妈去了姨妈家打麻将，漫游费太贵，不敢说太久，问候过家人，听阿妈叨叨几句，阿妈一问她一答，多是谎话，两米之外，女孩也是，明明刚刚才哭过嘶哑的声音，却若无事般，对电话那端撒起娇来，她说，妈妈新年快乐，刷羊肉和啤酒，一群人等着跨年，北京很热闹。江茗看着她笑，她也笑了，两人相视的笑苦涩难言。

江茗记得她的第一次撒谎，是七岁的时候，或许在更早以前，但她确切能记得的就只有七岁，阿妈给了五块钱，她骗弟弟说只有一块，只能给他买一包喔喔奶糖，然后把剩下的钱拿去买漂亮的颜色笔和画画书。她也记得弟弟的撒谎，寒假作业没有做，非赖作业本弄丢了，阿妈收拾家里的时候，在沙发下找到只写了一页的作业本，阿爸便赏了他一顿竹鞭。她记得的还要更多，阿爸、阿妈、教书育人的老师，街边的小贩，大人们总教小孩子不要撒谎，但其实年级越大的人，撒起谎来越得心应手，越肆无忌惮。

无论年纪，无论善恶，无论理由，人总要说些谎话的，对我们的亲密爱人，或陌生过客，小的或大的，心甘情愿或是逼不得已，你若知道了，一定不要轻易戳穿，有些泡沫里住着的确是人的脉络，轻易可戳不得的。我不是教大家说谎，也不是叫我们自欺欺人，只是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假即真的，有时候我们喜欢说谎，更喜欢人家对我们说假话。哎，讲道理总是很难的，不如喝酒。

女孩挂完电话，倒也不哭了，也不自己的伤心男友，与江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了凌晨，世间无数伤心事，今夜不该说，新年快乐，亲爱的陌生人。

烟花炮竹齐声响，天空是绚烂美丽的样子，女孩靠着她唱难忘今宵，她的嗓子沙哑，倒是有一番爵士的味道，静静的夜，人的心静静的。

女孩姓汪名小宇，她说，汪是汪洋大海，宇是宇宙黄昏，只有小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写没有人看的文，也是很寂寞，大概得反思下自己是在写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