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救了!你烦不烦!”乐双骂道:“这丑丫头长得……”他说着又瞧了李秀色一眼,咂嘴继续嫌弃道:“就跟个小胡萝卜墩似的病怏怏的,死了便死了,为救她——”说到此处又忽地打住了话头,随后猛然摇了摇头道:“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颜元今没有再作声,若是往常他定是会要了此人的命,但此刻他是可以救下小娘子的唯一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只剩下几个时辰了,他等不起。
广陵王世子看着他,沉默一瞬道:“要怎样你才肯救人”
乐双嘴里嘟嘟囔囔的,就是不肯回答,摆明了还是不想答应的意思。这时见明秋在那头叹了口气,一边抱着李娘子为她取暖,一边低声道:“真人……出家之人,既已送上眼前,若是执意见死不救,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她说话间,忽觉面前似有何异物,轻轻一眨眼,竟是一片细小晶莹的雪花落在了睫上。明秋抬手,看掌心也慢慢落上了一片、两片、三片……抬起头,白茫茫中,听见人五人六的声响:“下雪了!”
“不早就开春了么冰雪也早融了,怎还会下雪”
颜元今微微抬头,又将目光落下,变见对面的乐双撅着嘴,似乎是被明秋数落得有些扭捏起来,又似乎皱眉思索了半晌,终于心一横,看过来道:“行!”他扫了昏迷颤抖的李秀色一眼,又瞧上面前这漂亮似孔雀的世子面庞,眼睛滴溜溜转了一瞬,忽然摆起了架子,说道:“你是不是很想我救她啊”
“是。”
“要你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是。”
见这厮的两个“是”都没有半分犹豫,乐双似起了兴致,迅速又道:“那倘若是叫你一命换一命呢,你也愿意”
“是。”
人五人六惊讶地瞧过来,见这世子神情看不出任何波澜。他面色此刻是略显苍白的,不知是因疲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饶是如此,语气却是没有半丝停顿的坚定。
乐双闻言,倒是一拍大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嘿嘿”道:“好好好!好好好!你小子瞧不出来么,上回瞧你还是眼睛长在天上,如今倒怎么也成了一个痴情种!”
广陵王世子只有些不耐烦起来,长剑横去:“废话这么多,你救还是不救”
便听乐双笑完忽道道:“臭小子,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美人儿在我观前下跪时,你这大少爷舒舒坦坦地坐在马车里时说过什么”
颜元今的眉头轻轻一动。
当日
他只记得当日在这济世观前,外头下起了雨,乔吟被迫下跪求人,他施施然拎着顾隽一道回了马车,隔开了雨中的世界,远远观望。
那时这老头都还未见影子,却能隔空听声,连他在马车内的谈话都能听见,倒真是小瞧了他的本事。
只是,他虽是忆得他是与顾隽在车中,但说了什么……
“你不记得,老头我可还记得。”忽听乐双啧啧两声道:“你同那书呆子说,若是有朝一日那将死之人是你的心系之人,彼情彼景,你也绝不会跪。”
颜元今倏然一怔。
是了,那日雨中,小娘子一身紫衣,在弯着腰为乔吟撑伞。顾隽问出那句“若有朝一日,是你心系之人呢”时,他隔着雨幕,目光忽然不由自主地便落至了那道紫色上。纵使如此,他也还是不屑一顾地、嗤之以鼻地,甚至引以为耻地说道——“那也不会。”
他只不过单纯地有一瞬间想过,倘若紫瓜死了,他会有些伤心。
可不过是伤心,事实上,他素来并不会在意这一份微不足道的伤心,旁人都说他瞧着属实心狠冷血,实际上他的心也非完全是石头做的,谁死他都都多少会有一些伤心,小桃花他会伤心,陈皮他会伤心,福冬他也会伤心,哪怕是路边他觉得可爱的小猫小狗,他也会短暂地伤心一下。
但也只不过是伤心罢了。
他的目光忽又落至一旁的小娘子身上,她双目紧闭,苍白的脸,看不出鲜活的气息。
她快要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又一次意识到,在她面前,他甚至已然失去了伤心的能力,他几日几夜不敢阖眼,曾不可一世的自信与不屑,如那日磅礴的雨,过去了这么久,迟来地、哗啦啦地将他浇了个透顶。
他浑身都被彻底淋湿了,再无法轻飘飘地说出那一句“那也不会”来。
乐双打量他的表情,忽然将白眉一扬,说道:“你想让我救她,也可以。你知道老头我的规矩——”他抬手朝庙门前的地下一指:“你跟那美娘子一样,跪上七日,我就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