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中枢。

霍雨浩跟在雪帝身后，匆匆赶至。

只见唐三独自在中枢旁长身而立，脸上并未有半分恼怒之意。

唐三淡淡朝雪帝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雨浩，你跟我来。”

他没有多话，带着霍雨浩向外走去。

穿过六七条云雾缭绕的廊道，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青砖黛瓦，苔痕上阶。

檐角垂落一排白菱霜藤，在微风中轻曳。

院中站着一个人。

那背影挺拔如松，银白色发丝微扬，落寞的肩头上披着件白虎纹玄灰色大氅。

霍雨浩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背影……

哪怕再过千万年，他也不会认错。

——白虎公爵，戴浩。

他缓缓回首，苍老的眸底满是晶莹的水光。

“是海神大人将我接引上界的。”

戴浩凝视着依旧年轻的霍雨浩，声音沙哑，

“神界三月，人间已过九十载，星罗帝国的皇位又换了两任。”

霍雨浩作为一级神只，是可以带家属上神界的。

但他没有提出过申请。

没想到，总爱冷着脸的岳父，竟替他做了这个连自己都不敢做的决定……

胸腔里突然涌上的热流令他慌忙垂眼。

“爸爸，您……”

他想对唐三说些感激的话，但又不愿让戴浩听到。

因为，‘感激’分明意味着他内心对戴浩的在乎——若不在乎，何来感激？

唐三的手掌落在霍雨浩的肩上，微微一笑，

“你的那些心思……小七都懂，自然也逃不过我法眼。”

“去吧，和他好好说清楚！”

“不……”

霍雨浩一把扯住唐三的衣袖，抿唇道，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爸爸，您不是说今天要教我调控神界中枢的时间流速吗？我们走吧。”

唐三的脚步滞了滞。

而戴浩，却死死紧盯着霍雨浩与唐三交握的衣袖。

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对着别人一口一个“爸爸”叫得亲切，他心里满不是滋味。

“雨浩……”

他喉结滚动，嗓音微颤，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话音未落，霍雨浩整个人闪身至唐三身后。

“不！”

他只说了一个字，拒绝再与戴浩对视半分。

霜藤在屋檐下瑟瑟晃动。

唐三诧异地看向霍雨浩。

他没想到，女婿竟然对亲生父亲有着如此之大的抗拒。

怪不得，他之前对他迟迟叫不出口‘爸爸’。

想到此处，他不禁嘴角上扬……

看来，这小子如今对唐家已有了真正的归属感。

“雨浩，你与他聊完，再到神界中枢来找我，不用着急。”

唐三身影一闪而逝，没有再给霍雨浩犹豫拉扯的机会。

他知道，有些心结，迟早是要解开的。

……

日光渐盛，白菱霜藤折射出朦胧的冷芒。

父子俩面对面沉默了半晌。

戴浩凝眸，深吸一口气问道：

“雨浩，你能喊岳父‘爸爸’，为何却对我这般冷漠？”

“一百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放不下吗？”

霍雨浩依旧沉默。

只是黯然摇了摇头。

“雨浩，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戴浩一生戎马，为星罗帝国尽忠，虽身为封号斗罗，却并未及成神的天赋……”

戴浩轻叹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霍雨浩，声音微颤，

“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你啊，儿子。”

“是你，给了我这一次永生的机会。”

“雨浩，你是我最优秀的儿子，也是白虎家族的骄傲……”

霍雨浩眉头越拧越紧，猛地一咬下唇，

“不要再说了！”

他硬生生截断了戴浩的话。

每一个男孩的心中，从小都有一位高大如山的父亲，

无所不能，光芒万丈。

而每一个长大后的男孩，努力、奋斗、拼搏、不断前行……

心底最深处所希望获得的，又何尝不是来自于父亲的认可？

“儿子，你是爸爸的骄傲！”

这世上，

没有哪个儿子能在这句话前不红了眼眶。

‘情绪神装’挺括的裤腿被攥起一团皱褶，

霍雨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绝不会在他面前流泪，

七岁那年，他发过誓！

“离开斗罗大陆前，我允许你向天下公布我是你的儿子，那只是因为我的确是你儿子，然而……”

他努力平复翻腾不止的心绪，一字一顿地说，

“在我心里，你不配！”

每当他快要说服自己放下执念，原谅他的时候，

——母亲咳血缝衣的模样，公爵府漏雨的柴房，跪在雪地里受罚的日日夜夜……

这些画面，总会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

不，不能，不能原谅他！

他抬袖抹尽面颊上还在不断倾泻的泪水，语气坚定无比，

“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妈妈奄奄一息的时候，您又在哪？”

“你凭什么认为轻轻松松一句‘错了’，就能弥补一切？”

他猛地掀眸，斩钉截铁地道，

“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戴浩怔怔地望着他。

异瞳里那一丝希望的光影，瞬间碎成了冰渣。

“雨浩……”

他放软了语调，缓缓上前几步，

“没关系，你不肯认我……我有思想准备，我不会怪你，更不会逼你。”

他试探着轻轻触碰了一下霍雨浩的肩膀，

“雨浩，咱们就像普通朋友那样聊聊天，可以吗？”

“你愿意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眼中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吗？我想听。”

霍雨浩微微一颤，本能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但他听到他不再强求，顿时内心也不再那样抵触了。

“我妈妈……”

一提到霍云儿，灵眸中立刻浮现出满满的温柔与爱，

“她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妈妈……”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妈妈总会淡淡地对我微笑，告诉我没事，有妈妈在。”

他看向天际那一抹蓝绿色极光的方向，心中默念——

妈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在哪儿？

等等！

不对……

他心中猛地漏跳一拍。

身为一级神只，他是有资格可以带家属到神界的。

但是，只能带一位啊！

唐三当年成神时，将双亲都带上了神界，那是因为他同时继任了海神和修罗神，

而他……

只能在双亲中选择一位。

这个机会，他毫无疑问会留给霍云儿的。

哪怕霍云儿在斗罗大陆已亡故多年，但唐舞桐告诉过他——平行世界的那个霍云就是霍云儿。

但是，为什么戴浩会上了神界？

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让戴浩用掉了，那霍云儿怎么办？！

不，不能这样！

他分明还没有选择过，凭什么戴浩可以？

谁有这么大的权力……竟敢替他做这个决定！

……爸爸？

他眉心一痛。

除了唐三，还有谁会这么做？

可是……为什么？！

去找他问个清楚！

霍雨浩一刻也等不了，转身往院外走去。

“雨浩！”

两个重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霍雨浩浑身一震。

是谁？

院里分明只有戴浩一人，不是吗？

那个与戴浩重叠的声音，是……

女声！

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猛地回过头——

纤细的身影，素白的衣裙。

眉如远山，眸若秋水。

淡淡的笑意漾在唇边，恍若当年在漏雨的柴房里为他缝补衣裳时的神情。

霍雨浩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