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喊继续，纯粹是赌气。

这场的确是姜午阳的独角戏，但镜头中就他一个人，根本没法拍下去。

士兵离姜午阳三米远，踟蹰不敢近前。

姜午阳拔刀四顾，神色茫然。

不过导演还是有想法的，他觉得剪辑的时候，这个场景能用的上，用在另外一场戏上。

“不拍了，下班！”

刘景把剩下的那把短刀扔掉，拍了拍手，直奔化妆间。

导演和武指尿不到一个壶里，互相扯皮，互相争斗，互相看好戏。

小爷是在演戏，不是在演猴戏。

“喂，刘景，你别胡闹。”李连劫头疼。

拍摄这么多戏，这部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在导演和武指之间，起了一个桥梁的作用，虽然这桥梁不是很稳固，经常塌方。

好不容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结果主演也要撂挑子。

“刘景，我向你道歉。”程晓东连忙追上去。

“东哥，我没生你气，开玩笑而已，我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刘景停住脚步，等其他几人过来，这才接着说道，“大叔在戏里有一句台词，说的很对，战场上只有一个是头。咱们拍这部戏，就好比打仗，要攻城陷阵，克服一项又一项困难。二十天了，第一场戏没有拍完。天天扯皮，天天吵架，没一天消停的，还都是无意义的争吵。再耗下去，我们没了心劲儿不说，你们还有创作的念头吗？大家时间很宝贵，不是在这闹着玩儿。有这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回家搂着婆娘睡大头觉。”

群众演员也好，工作人员也罢，一个个沉默。

耗一天的确是一天的钱，但滋味并不好受。

“小伙子说的对。”魏宗万笑眯眯的附和。

“中场休息，半个小时。”刘景根本不用喇叭，声音依然传遍整个片场。

沉默打破，大家交头接耳，一片嘈杂。

有赞扬者，还是三弟会办事儿，早就受不了了。

有吐槽者，这个导演这样指挥，那个导演那样指挥，没一个办实事的。

有嫌弃者，刘景纯粹多管闲事，拍一天就是一天的钱。

有反对者，这个逼货……

陈可辛举着喇叭，“休息一个小时，所有导演、制片、编剧、指导、演员，全部过来开会。”

在哪儿开会？

导演在哪儿，开会地点就是哪儿。

刘景一屁股坐地上，后面是块木桩子，靠在上面。

李连劫盘起双腿，在泥土里打坐。

刘得华一手支着脑袋，斜着躺倒。

身为演员，比这艰苦的条件都遇到过，躺地上真不算啥。

有这几位做表率，蹲着的、坐地的、半躺的，姿势各不相同。

唯有导演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剧本，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得坐着。”魏宗万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马扎，施施然坐在一旁，两手揣袖子里，坐等开会。

“老黄，找人拍下来，这都是花絮。回头放网上，比什么宣传都强。”李连劫建议。

“哈哈，李老板放心，机器就没关。”黄岳泰大笑。

“都拍下来，看看这些人逼宫的丑态。”陈可辛开玩笑。

“都是刘景干的，一定要拍好，让他的粉丝看看。”李连劫甩锅。

“大叔，就你最会煽风点火。”刘景无语。

“咳咳，我先道歉，浪费大家不少时间。拍摄这样的戏，赶鸭子上架，我也是第一次尝试。以前把一些事情，想的太简单。真到了拍摄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艰辛。我把控能力不足，缺乏战争戏、武打戏的基本常识……”陈可辛不想让俩人说下去了，否则好不容易形成的气氛，肯定被破坏。

他认真地剖析自己，态度非常诚恳。

他的普通话不是很好，听起来比较费力。

但在座的并非都是港台人，港台人能听懂普通话，内地人听不懂香江话。

“陈导，这部戏非你不行。你擅长以小人物折射大时代，挖掘他们身上的故事和闪光点。情感处理上没有强行煽情，经常以细节打动观众。何况你熟悉国际制片流程，能够兼容东西方文化，平衡双边市场。”李连劫和事佬当惯了，习惯性地接话。

“陈导是全能型选手，战争戏不熟，咱们可以慢慢来。小东对这方面熟悉，你们两个好好融合一下，取长补短，一定能拍出一部绝妙的大戏。”刘得华回应。

“导演，我也有错。最近压力比较大，脾气不是很好，没有注意说话方式。”程晓东态度缓和了很多，主动承认错误。

“你最近还要忙着筹备奥运会开幕式，有些事情的确是我没处理好。”陈可辛很理解。

不理解也不行，总不能真把这部戏扔下吧。

他是投资人之一，这部戏要是搁置，他也有损失。

以前拍戏当老大当惯了，总觉得别人都要听我的。

这二十天的拍摄，他渐渐意识到，战争戏和爱情戏的确不一样。

导演固执，武指执拗，碰撞起来没有火花，只有火气。

前年老谋子、陈楷革、姜闻、李安等人，竞选奥运开幕式的导演，最终被老谋子拿在手中。

程晓东和老谋子合作过三次，《英雄》、《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合作愉快，交情不浅。

老谋子邀请他做空中特技表演总设计师，随着时间进入2007年，奥运会开幕式各项进展，正在如火如荼的推进。

“是我没处理好……”

有时候争执就是这样，但凡各退一步，事情一般都能解决。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真到了事上，都把这个道理忘了。等到想退一步的时候，大概已经没机会了。

刘景趁着这个契机，挑破了这层皮，也算是铺了层台阶。

两人借机，纷纷顺着台阶下。

导演和武指以前就是朋友，否则也不会合作。

两人都想解决问题，也都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最后达成一致，拍摄战争戏，程晓东为主，导演有建议权和驳回权。拍摄其他戏份，导演为主，武指闭嘴。

刘景从始至终，没发表意见，只是静静聆听。

老师让写万字心得，他觉得自己能写三万字，多角度多方面多层面，剖写《投名状》剧组。

第一场戏还没完，他甚至有信心，杀青之后，能写三篇三万字心得。

“好，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加油。”陈可辛踌躇满志，剧组刚开机时的状态回来了。

“加油！”

“加油！”

李连劫、刘得华和刘景这三兄弟，三双手叠在一起，为各自鼓劲儿。

其他人见状，纷纷把手放上来，围成一个圆，齐声喊“加油”。

周围等情况的群演和工作人员，也纷纷高喊，声震四野。

只是这么一声，气势回来了，状态也都回来了。

“导演，才半个小时，刚才你说一个小时，说错了吧。”刘景笑呵呵。

“没有说错，剩下半个小时，咱俩好好说道说道。”陈可辛揽着刘景的肩膀，有些费力。

他身高一米六出头，而刘景差一厘米一米八。

如果哪天睡眠充足，一夜无事，早起偶尔能达到一米八。可惜茜茜不认可，一切解释权归她所有。按照她的评判标准，身高以晚上临睡前为准。

“说什么？”刘景疑惑。

“刚才你拍那场戏，状态不对。你们被很多士兵围困，困兽之斗，哪有那么神采飞扬。你的表情不对，动作不对，冲锋的姿势也不对……”

陈可辛絮絮叨叨，足足说了十分钟，这才意犹未尽住嘴。

刘景没插一句话，导演刚说个开头，他便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后面导演说那么多，纯粹是报复。

没有刘景搭话，陈可辛说着说着，自觉没劲儿。

“导演，你是不是在给我穿小鞋？”刘景神色幽幽。

“对啊。”陈可辛直接承认，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刘景瞪大眼睛，还能这么无耻？

“小东，你来一下，剩下的十几分钟交给你。你帮他设计动作，咱们得凑够一个小时，省得某人说我说话跟放屁似的。”陈可辛朝程晓东喊道。

“好嘞，我能说半个小时……”

“你是武指，光说有什么用？”陈可辛埋汰，看着武指发愣的表情，他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小人得志。”程晓东笑骂一声，揽着刘景的肩膀，“兄弟，哥哥对你好吧？”

“不好。”刘景警惕。

“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程晓东自顾自的说，“咱们拍这场戏，你知道为啥没有用威亚吗？”

“不知道。”刘景不想回应。

“为了真实，为了镜头，咱们不是武侠剧，没必要吊威亚。这非常考验你们几个的身手，还好，你和李老板的身手没得说。”程晓东拍着刘景肩膀，眼神火热，“尤其是你，刚才那几手，都把我这老江湖看傻了。立地腾空，凌空飞踹，简直违背力学定理。”

“东哥，你想说什么？”刘景纳闷，难道又要给我加戏？

“咳咳，兄弟，听说过奥运会不？”

“没有。”刘景连忙摇头。

“哥哥是开幕式空中特技设计师，现在你被征用了，成为一名光荣的设计师。”程晓东欣喜不已，最近正头疼一些问题，刚才拍那场戏的时候，他看到刘景的表现，忽然有了想法。

“我不是。”

“你是，我说你是，你就是。”

“你又不是张一谋。”

“张一谋算个球……”

程晓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拿着大义说事，彻底说动了刘景。

刘景还有顾虑，你说的不算，组委会得同意啊。

程晓东拍着胸脯，这事儿交给我办，你就等好吧。

两人达成合作，相视而笑。

一个觉得，奥运会开幕式这等盛事，文娱之气应该不少吧？

一个得意，小样，终于逮住你了。

陈可辛拿着大喇叭，对着两人大喊，“你俩干啥呢？这是大白天。”

两人连忙离开三丈远，一个拍肩膀，一个拍胳膊。

“动作设计，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坐会儿。”

“好。”

于是，在陈可辛茫然的眼神中，这场戏的动作设计结束了。

“看什么看，战争戏听我的，这是咱们刚才商量好的。”程晓东瞪了一眼。

“各部门准备……”导演懒得搭理，都是大爷，以后不伺候了。

接下来的拍摄非常顺畅，刘景在状态，大家都在状态。

姜午阳取敌将首级这场戏，刘景一条过。

不过按照导演的要求，还是多拍了几遍，积攒一些素材，他有其他用。

最后一场是庞青云被枪刺透，姜午阳拔枪，赵二虎阻拦。最后兄弟合力，斩断长枪。

这场戏拍了三条，第一条因为刘景，他随口问句，“为什么不能拔？”

刘得华回应，“插的太深，不能拔，拔了大出血。”

刘景忽然想到了唐烟，精神一个恍惚，全神贯注的导演敏锐发现，直接喊卡。

第二次失误，还是因为刘景，他不会在一个地方经常掉坑。

一刀砍在枪杆上，刘景使得力气有些大，枪是以技术手段粘在李连劫身上的。

刘得华没有握紧，长枪被刘景打在了地上。这要是放出去，肯定穿帮。